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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仍旧和往常一样衣着整齐、干净利索地去上班
忙完份内的事，喝着茶叶水，看着报纸，开着空调，和割麦子的感觉大相径庭，简直就一天上地下，有一步登天的感觉
抬着酸疼的胳膊，那时，我的心也有些酸酸的
想起日益年迈的母亲，还有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民，他们又能走向哪里，他们何时才能够停下歇歇脚？有了这样强烈的感觉后，就格外地敬重起我家乡的父老乡亲来
这是一首非常出名的农谣，大概从农村走出来的人，都耳熟能详
我高中毕业离开故乡前，一直生活在这片并不广阔的天地里，曾无数次跟随父亲参加农耕活动
这期间，通过父亲的言传身教，我学到了许多土里刨食的经验，对于春耕秋种、夏收秋获的农事活动可以说了如指掌，特别对流传在乡间的农谣，我是喜爱有加，每有耳闻，便铭记在心
虽然我逃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已有二十多年了，但对民间流传的关于农事活动的歌谣，许多句子我至今还记忆犹新，甚至能够朗朗背诵下来，那异彩纷呈的农谣，是乡下父老乡亲长期艰苦劳动积累的实践经验，对于指导农业生产有很大帮助
当你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走进鸡鸣狗吠的村庄，常常有俚语农谣萦绕在耳际：“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农历的二十四节气，可以说是有关农事活动的日历表，什么季节耕作播种，什么季节收获储藏，时间差极小
“每月两节不变更，最多相差一两天”，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春天的时候，我牵着牛，父亲肩着犁一起走向田野，白花花的刺眼的阳光晒的我懒洋洋的，我总无精打采的不愿正经干活，父亲就一边马不停蹄地犁着地，一边语重心长地告戒我：“‘春天捅一棍，秋天吃一顿’、‘一年之季在于春’啊！春天里可不能拖奸撒滑，‘人哄地皮，地哄肚皮’，春天不整好地，撒下种子，秋天能有什么收获呢？”父亲总是那么勤劳肯干，因为他深谙“没有播种就没有收获的道理”
后来，当我读到唐诗里的句子：“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我是多么的佩服父亲的智慧啊！父亲总记不住公历的日子，但他心里却象有一本农历书，不用说，他很清楚地知道“冬至寒食六十日”
地耕完了，老牛被拴在塘堰上啃食地上刚刚返青的草儿，父亲躺在地头小憩，口里含着旱烟袋，慈祥地看我沿着小路边寻找甜甜的茅草芽吃
但不一会儿，他就会支着嗓子喊我：“回来整地了！再过几天就是清明了，‘清明耕、谷雨耧，顶着小满种豇豆’，可不能误了农时，‘人误地一晌，地误人一年’啊！”当布谷鸟急促地叫着掠过村前那棵老枣树，父亲就找出从种子站买来的棉花籽，一边用温水浸泡着，一边说：“‘枣发芽，种棉花’，该往地里送粪了”
棉花是一种不耐寒的作物，幼苗特别怕冻，当人间四月，枣树发芽，已是“千里莺啼绿映山”的时候了，这时寒潮已经退去，正是种棉花的季节
农人们将积攒了一冬的土杂肥手推肩挑送到地里去，均匀地施在待播的畦垄里，也将一年的希望深深地埋进了泥土
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父亲深谙其中的道理
因此每年春播前，我家的猪圈、鸡舍里的土肥总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因为施足基肥，是庄稼丰收的前提啊
麦子是世间最主要的粮食，人们倍加赞喻，父亲对麦子的关注可以说胜过对我们兄弟姐妹的爱护，有关麦子的农谣父亲知道的就更多了：“白露早，寒露迟，秋分耩麦正适宜”
仲秋前后正是麦子播种的季节，农人们起早贪黑抢收抢种，在父亲的眼里“季节不等人”啊！种子播到地里，父亲隔几天就去看望一次，象看自己的亲人一样
他对我说：“‘豆四麦六谷十二’，如果六天过去小麦还不发芽，不是地太干旱就是种子有问题，要及早想办法补救，‘有钱买种，无钱买苗’
”小麦出芽了，田间管理还很重要，每年入冬前我们都要将麦地统锄一遍，因为“锄头自带三分水，抗旱保墒禾苗肥”，要想来年麦子有个好的收成，冬季管理少不了，“夏锄多一遍，秋收多一担”，也是说的这个道理
“麦收八（月）十（月）三（月）场雨”，说的则是小麦整个生长期中，八月、十月、来年三月对雨水需求的重要性
有关蔬菜、水果的农谣我也记得不少：“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寒露采山楂，霜降刨地瓜”；“立冬拔萝卜，小雪扳白菜”；“小雪不收菜，必定受冻害”等等
走在银装素裹的老家的小巷里，两位小姑娘的《九九歌》竟一下子勾出了我埋藏在心底的这么多农谣
这时，一群雪白的鸭子摇晃着肥硕的身子“嘎嘎”地从我面前走过，我跺了一下脚上沾的雪花，它们张开翅膀，抖索着身上的积雪，欢叫着远去了
我忽然看见父亲腋下抱了一捆干草正向着马厩的方向走着
听到鸭子的叫声，他回过头，一下子看到了远处走来的我，他惊讶地说；“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回来了？”我说：“我知道家里下了大雪，才故意回来呢！我想看看雪
”父亲笑了：“是场好雪，‘瑞雪兆丰年’啊！”“‘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饽饽睡’
对吧！”我冲着父亲温婉地说
“你到城里这么多年了，还记着？”
/> 她在春天里感觉不到温暖 见到红梅，是在回乡后次日的清晨
红梅是从一个屋角后跳出来的
突兀，吓了我一跳
她跳出来后，就站在面前，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睡觉
要不？”说完，“吃吃”地傻笑，还用脏兮兮的手去脱那件沾满油污草屑的棉袄
我当时并没有认出红梅
因为，红梅当时是以疯子的形象出现的
因为是个疯子，我只和她照了个面，就走开了
我对疯子向来避而远之
这和我年轻时认识的一个女精神病患者有关
她叫莲珍，单位头儿的亲眷，她家里贫穷，为了照顾她，头儿就安排她到图书室借书
那时，单位里就我和音乐干部小蔡是单身，心高志远，根本没有料想到莲珍居然会爱上小蔡
那些日子，只要小蔡一在办公室出现，莲珍就会坐到小蔡的对面去看书，看音乐、文学和哲学的书
对此，小蔡惘然不知
当时，小蔡已经恋爱
有一天，小蔡的女朋友到单位里找小蔡，小蔡不在，她在办公室门口和莲珍邂逅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平日里温驯的象头绵羊的莲珍，癫病突然发作
她将手中盛有滚烫开水的热水瓶狠狠地砸到小蔡女朋友的头上……所以，当红梅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无暇去考虑其他，尽管觉得这个疯子有些面熟，觉得她肯定是我村庄里一个我熟悉的姐妹，但还是匆匆地避开了
那天，我本想四处去走走，去寻找我的村庄消失后残存的遗痕，比如一棵树、一口井
但我的这份闲心因红梅的出现而破坏殆尽了
三月里春阳融融，温暖而舒坦，但我却无法让自己的心情轻松起来
吃中饭时，我向堂哥打听起女疯子
堂哥说，你怎会不认识她呀，她是红梅呀
我愕然了
“红梅真苦命
”堂嫂在一旁轻叹了口气
红梅比我大不了几岁
在我记忆里，红梅很坚强
35岁那年，她的丈夫患肝癌谢世
她有一个女儿，如意
丈夫去世时她13岁，聪颖可爱
是她的掌上明珠
丈夫走后，她把所有的心思花在女儿身上
她惟一的愿望就是把女儿抚养成人，把她培养成一个有出息的人
风风雨雨10多年来，红梅是村里最辛劳，活得最累的人
白天，雨淋日头晒，在地里忙活，晚上，尽管，累得要命，浑身的骨头似散了架，她也不肯休息，为服装厂钉衣扣，缝线角
替玩具厂穿珠链
这些活儿，做工细量大利少，为了赚钱，红梅常常熬到深夜，但为了女儿，红梅清心寡欲，无怨无悔
不知不觉中，如意长大了，大学毕业了
红梅却在劳碌中显老了
我纳闷
这些年来，村庄因城市的拓宽而溶入了城市
土地被征用了
村里每年分口粮钱，而她的女儿大学又毕业了
红梅应该是苦尽甘来了
她怎么会疯了呢？ 从堂嫂讲诉中，我隐约感到红梅的疯和女儿有关
果然，当我问起红梅的女儿如意时，堂嫂便愤愤地骂开了
“不是那个骚X，红梅会疯吗？” 原来，如意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好工作
她参加过两次公务员考试，却名落孙山
红梅劝女儿先找个工作，如意却不肯低就
于是，如意的工作成了红梅的一块心病
去年，红梅托路子跑关系，历尽艰难万苦，终于在高速公路收费站给如意找了个工作
高速公路收费站是个事业单位，工作轻松，待遇也好
但是，如意仅仅上了两个月的班，就辞职不干了
她说太辛苦，坐在逼仄的收费亭里，象是在坐牢，没有自由
如意的任性急坏了红梅，也让红梅伤心不已
为了如意这份工作，红梅求爷爷告奶奶不知说了多少好话，送了多少礼，花了多少心血
但如意一个轻飘飘的决定，就把红梅所有的心血打了水漂
如意闲赋在家后，终日无所事事
便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了来往
一个叫巧玲的女同学和她走得最近
巧玲是个“小姐”，很有钱，穿名牌，花钱大手大脚，这些让如意十分羡慕
巧玲常劝如意，做人思想不能太死板要开放，现在这种社会你没有钱就会被人瞧不起，她常对如意讲，漂亮的女人是一座金矿
你的条件怎么好，浪费了不觉得可惜
如意开始时，对巧玲的思想很抵触，对她的话也没有好感，但随着时间的变化，爱慕虚荣的她渐渐被巧玲同化了
于是，她和巧玲一道经常出入娱乐场所
如意变了，她在我的村庄里的人眼里变坏了
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又有几个人都坚守得住自己的道德底线呢？如意做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生，她不可能分辨不出好歹，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是人的尊严，自尊为何物？当她举起酒杯和客人渴酒，当她纯洁而丰腴的胴体头一回被男人毫无尊敬地抚摸，她的心一定会颤抖，她也一定会流泪会为自己的放纵后悔，她也一定会憎恨自己的堕落
一开始，她和许多堕落的的人一样，坚信自己有足够的信念，能守住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但金钱的魔力是罪恶和不可抗拒的
它能使一个天使变成恶魔，也能使一个贞女变为淫妇
当如意从客人手中一次次接过那一张张“老人头”时，她的身体一次次被人抚摸后，她的尊严，她的羞耻感就一点一滴地消失了，当如意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女人，被金钱奴役了，她就彻底地堕落了
如意在城里做鸡
如意被某某人包了
各种流言铺天盖地而来
做为如意的母亲，女儿的变化让红梅害怕
她常常劝女儿，但女儿依旧我行我素
无数个夜晚，红梅会被恶梦吓醒
她梦见自己被狂涛飓浪吞噬
她常常一个人独坐在丈夫的遗像前，泪流满面，她从心里默祷，希望死去多年的丈夫能让自己的女儿回心转意…… 红梅变得孤独了
脸上笑容不再
她羞于出门，害怕出门，每一次出去，她都感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有无数张口在向她吐口水
一个冬天的夜里
红梅担心受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天，当如意刚从外面回到家里，警察出现了
如意因卖淫罪被判劳教三年
但红梅对这些已惘然不知了
在如意被抓的那个夜里，她就疯了
“现在的女人真是犯贱，又不是日子过不去，何苦要去做这些伤风败俗的事
”堂嫂困惑不解
我无言以对
这是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应该去关注去研究探讨的问题
我只是心痛
为红梅，为我消失的村庄，为那些消失了的在我记忆里美好的东西
但落花流水去，这又是多么无奈的事呀
我想起了那次在
它们带着老屋，几头散淡惯了的羊，几根杨树梢子天上地上狂奔一回，左一脚，十年；右一脚，十年
风里杂七杂八的物什却寂然无声，呆在村头石磨边黑牯的记忆仍旧寂然无声
它们仿佛在追另一个更大的影子
另一个影子需要这尘烟中的万事万物来追
什么才是尽头？！村子如此茫然
影子从未对尘世说个不字，开始就是永恒——
小时候，在松柏参天的古庙里上学，要读孔夫子的书，听孔夫子的话，做孔夫子的好孩子